2013年2月8日 星期五

【城市人物】大江大水的美麗與哀愁─吳鈞堯



對吳鈞堯而言,水是浪漫的,也是惶恐的,在四面環海的金門出生的他,海與戰爭的連結,高聳堤防阻隔水與陸地的親近,軍人肅穆在沙灘上的駐紮,都讓這廣袤的的水成了束之高閣的禁地,只可遠觀,不可近褻。但即便如此,吳鈞堯仍是愛著水溫柔繾綣的一面,涓涓細流蜿蜒土地上的河與川,湖與池,那樣靜謐與輕盈,造就了他的歲月靜好,三重與淡水河,串聯兩者之間不僅只是藍色公路行經路跡,或水岸公園休憩價值,更多的是投注在其中的情感,與見證這條悠悠之河的長成與改變,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化為吳鈞堯字裡行間的書寫中。

身為幼獅文藝主編的吳鈞堯,自國小畢業離開金門老家後,便住在新北市三重區。三重早自明鄭時期因淡水河河運的開發,為平埔族定居之處,被當地居民稱為「三重埔」,指的是第三個平原之意。後因台北盆地經濟發展,鄰近市區的三重地處交通要道上,房租生活費不似市中心般的高昂,是許多北上打拼念書的遊子們最佳住所,因此三重區的居民中南部移民多,無論在生活方式或風俗文化,總和其他大台北地區迴異。

對吳鈞堯而言,三重的確是個移民天堂,在三重住了20多年的他,看著來來去去街坊鄰居,他見證了三重的繁華起落,同時也參與在這樣的更迭之中。在吳鈞堯的回憶裡,早期的三重是個加工工廠的聚集地,走在同條馬路上,櫛比鱗次的樓房盡是許多車床工廠、修車廠、銅鐵鋼條加工廠等,在三重地區的淡水河岸旁,這些廠房更加密集。小時候的他常坐在堤坊邊,見著一台台的貨車往來頻繁,河堤旁的馬路成了生產線的一部分,井然有序的貨車列次地移動著,載著滿箱的成品運往市區,是為交件,也是為台北夢交出成績。因此,在許多老三重居民的記憶中,昔日的淡水河畔是工業重鎮,灰色的水泥堤防與水泥廠房將原本碧藍的淡水河蒙了塵,而後經產業變遷、科學園區的設立,三重區的老式工廠紛紛傾頹,廢棄未拆的工廠成了城市陰暗一角,即使日正當中,少了人煙的廢棄廠區,冷冷清清,像個被人冷落佝僂老人。

然而,80年代台灣環保意識興起,隨著經濟發展與教育程度的整體提升,人民重新省視天然資源的價值,也逐漸重視生活環境品質,都市更新、都市再生的概念自此萌芽,而整治貫穿大台北的淡水河便是第一波改造的標的,三重舊城與新都的臨界,便從淡水河的改變開始。

淡水這條綿綿悠長的河,對於同是老三重人的吳鈞堯來說, 改變非一朝一夕,廿年間的輾轉反側,淡水河如同愛之深責之切的小孩,我們與她同悲,與她同喜,也與她同長大。「的確,我是看著淡水河長大的。小時候三重區的淡水河畔,堤防蓋得特別高,說是要提防著水患,但卻同時也提防了水與人之間的情感。水孕育了萬物,是生命的起源,終其一生,我們的生命與水是難以分開的。在過去,我們擔心淡水河在颱風雨夜的氾濫,洪水無情地肆虐,因此將提防蓋得又厚又高,這條河流離我們又近又遠,距離上與心理上的矛盾,讓人對淡水河同生愛恨。」

「有記憶以來,三重淹過幾次大水,忘了是哪一年的颱風,直撲北部而來,強風大雨下個沒日沒夜,不巧又適逢大潮,淡水河水位不出幾個小時就滿了,水從堤防邊蔓延開來,當時排水系統和抽水設施不像現在特別發達,加上台北盆地內低外高的地勢,正如同一個聚水盆,大水鋪天蓋地水淹台北城,所有的家具、書本、器皿盡數漂浮在水面上,大人們瞧著心慌,心裡盤算著又不知損失了多少,但對於年少的小孩子而言,淹水的三重像極了威尼斯的水上風景,盡是十足難忘的回憶」吳鈞堯說。

能在淹水之苦從中作樂的三重人,大概僅剩吳鈞堯一人了。「記得在最近幾年吧,某次颱風天三重又重溫著當年淹水的滋味,我瞧著雨漸歇息,水慢慢地退了,便帶著兒子踏著水出門散步。年幼的兒子瞧著淹水少見有趣,踩踏著水甚是好玩,於是我便突發奇想,撐著大傘和兒子走到重陽橋下,當車子行經滿溢水的橋面,大水嘩啦啦地從橋上而降,劈哩哩的打在傘上,就如同站在瀑布底下任由水澆淋。雖然無情的水讓我們財產受損,但親近可觸的涓滴,卻成為我和兒子回憶中的一絲光縷。」即使長大,瞧見難得的水淹景象,吳鈞堯仍是不改其調皮搗蛋的個性,與寶貝兒子雨中作樂的光景,成了他與水之間情分的點滴。

「而淡水河的改變的確是顯而易見的,從前印象中三重地區的淡水河畔,也就是老一輩的人所說的二重疏洪道,灰濛濛的堤岸頂多具有疏洪功能,對我們那來,那只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大夥兒都不愛去。但如今,這塊區域整治成了大台北都會公園,淡水河變得清澈了,河面上少見漂流物,原本散發刺鼻味的河岸變身為多功能的水岸休憩空間,綠意盎然的草地襯托映著天光的河水,每天都能見著許多人在這邊騎腳踏車、遛狗、打球,熱鬧的人氣讓淡水河畔重新活了起來,這塊土地不僅是我們三重居民新的生活空間,更是引以為傲的觀光資源。」 他昂起頭驕傲的說到。

正如巴黎的塞納河、德國的萊茵河、倫敦的泰晤士河等知名的水岸城市,人們得以依水而傍,生活得優雅。而今,三重居民也有了值得驕傲的國際級水岸,正如其名「幸福水漾公園」,活在其中,光是聽想,也讓人分外幸福。

喜愛乘風騎車的吳鈞堯最喜歡假日沿著河邊的自行車道從三重往遠方騎去,偶爾是十三行,偶爾是淡水,騎著自行車的他彷彿裝上了一對隱形翅膀,一刻在城市的巷弄大街上乘風拂面,淘氣的他時有突想,行經作家好友的門前吆喝招呼,見人聞聲卻又不稍作逗留,下一刻即立馬飛入山水之間,吸收創作的日月精華。

誠如吳鈞堯偶作的短文中寫到:「把單車運過河堤,微風如茵,天廣無際,八里、淡水、關渡,隨你任意行去」,吳鈞堯行跡踏遍淡水河的左岸與右岸,流連徘徊其中,盡覽三分春色,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即使逡巡多回,仍是能從相同的風景中尋覓不相似的風光,這些令人魂牽夢縈的好山好水,便是滋養他創作思路的福田。

「相較於三重區運動式的河濱公園,靠近出海口的淡水,就是偏向生態、休閒取向的水岸邊。我特別喜歡紅樹林一帶,無論是騎著車或是散步行走在木棧道上,兩旁的紅樹林長成月彎狀,青綠的葉與清香的花拱著我們走過,從隙縫處總能瞥見白鷺鷥踩踏在軟泥上,或是偶見螃蟹從洞口中探頭,很難想像樹的另一邊即是車水馬龍的都市,阻絕了塵煙與紛擾的紅樹林,讓人在擁擠追死線的忙碌生活中,得一喘息放鬆的空間。其實台北人很幸運呀,要欣賞這些生機蓬勃的景色,不用遠訪南投集集, 搭個捷運,或是騎腳踏車,綠色隧道正如我們的鄰居,如此輕易便能探訪。」

除了紅樹林一帶,淡水老街深處的榕樹堤岸、咖啡步道,也是吳鈞堯常駐足留戀的地方。「對我而言,每次來到淡水,總是快速地穿越過人潮洶湧的老街,直奔榕堤處。少了人聲鼎沸的水岸,茂密的大樹天棚灑落陽光閃閃,光是拿著咖啡,端坐在岸邊賞山色水光,即使沒有三五好友的作陪,我與我自己的約會,任憑珠璣字字在腦中奔想,也是另一種浪漫了。」吳鈞堯說。

曾是不黯水性,有著溺水記憶的吳鈞堯,如今卻是家住水岸旁,心繫水岸處,要說不怕水是造作的,但這些年他與水之間不露聲色的情誼,是無心的刻意爬梳,是自然而然的感動激賞。正如水是大地之母,孕育了芸芸眾生,水之於吳鈞堯,滾動千頭萬緒,滾動思維奇想,水可以是他恐懼害怕的要件,也可以同是嬉戲耍鬧的天地、憑欄共賞的天堂,正是如此般的矛盾與交融,孕育吳鈞堯在創作上的多元與豐富,讓我們能在台灣文學界裡,瞧見文采燦爛的翩翩字句,正如淡水河畔那樣的水光瀲灩,幽香暗湧。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春季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Related Posts Plugin for WordPress, Blog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