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6日 星期四

【城市人物】跨世代 X 跨領域─新店男孩的雙重跨越


作品《水溫14度》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藝術家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宇宙,在自成一格的自在中,將理念與想法傾洩在作品上。而藝術家的結合,就是這些宇宙的相互碰撞,在光彩絢爛的火花中,開創了另一個新世界。由莊普、陳順築、吳東龍與蘇匯宇所組成的「新店男孩」,他們藉由集體創作的形式,去找尋一個有別於自身藝術發展的機會,和原來的自己告個假,從中開啟另一扇創作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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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店男孩」,是由抽象藝術家莊普、吳東龍、攝影師陳順築和錄像藝術家蘇匯宇所組成,四個不同世代不同領域的藝術家,藉由此次的結合,將自身長年以來的藝術累積相互撞擊,從彼此歧異的創作方式中磨合出一個共鳴點,創造出「生活的決心」系列作品,每項作品中,或多或少有個人的創作影子,卻因為合作而產生,一個矛盾卻又和諧的新靈魂。

掙脫自身的藝術框架
「新店男孩」的成員皆不是男孩了,但卻取名為此,給大眾一種頑皮卻又帶點哲學意味的思維在。莊普說:「其實取這個名字一開始還有點害羞,覺得年紀這麼大了還以『男孩』自居,好像有點不太妥當。但後來想想,藝術家就是需要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對任何事物都有好奇心,每次創作才會有新的靈魂和想法產生。」除了作品本身,對新店男孩四人而言,名字的創立也是創作的一環,他們想要表達的是,破除大眾對於數字和形式的既有思維,嘗試去挑戰傳統,誰說男孩為名,就僅能用於形體的青春之上呢。
這些行於上的思考挑戰,也同時呈現在他們的作品之中。


《生活的決心》展場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生活的的決心」一展中,總共呈現了五件攝影和一件錄像作品,相較於其他聯合展覽,此次展出的作品皆集合了四人之力共同完成,或許是因為同是住在新店的好鄰居,他們的取材皆來自於新店山區,透過他們的視角,將新店的好山好景注入了藝術氣息,即使是陰黑的天氣,也能透漏出些許的積極之意。
系列作品包含了四人站立於溪中的《水溫14度》、以半倒的老樹為主題的《傾斜30度》、共同搬運吳東龍車的《淨重0.9頓》、將工作室為創作空間的《面積36坪》、無人公車亭《等候15分鐘》,以及使用360度的四倍慢速的攝影機,採用一鏡到底的《無題》錄像作品。他們將每個人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度量衡呈現在每幅作品上,透過刻意的表現與誇張的手法,動作雖戲謔卻又不帶違和感,同時卻又必須符合精準的構圖和藝術脈絡,問他們四人是如何有共同創作的想法,每人皆笑著答說:「就是因為想要完成自己無法完成的藝術創作。」
莊普說:「其實很多的藝術家都想要顛覆自己既有的美學,但是因為長期以來做某個領域累積起來的城堡,形成一種無形的框架,無法自由地去轉換其他領域的創作,但是透過團體創作,可以做一些不安於室的東西,滿足獨自創作無法具有的主控權。」《生活的決心》就像是一張請假單,他們四人從一個個獨具的脈絡中突發、進擊,以團體之名跨越那條無形的疆界,抒發自己無法觸碰的領域。

生活度量衡的戲謔
新店男孩因地緣結合,因此系列作品也是依此圍繞著。在創立團體之初,其實四人早有共識,希望這次的共同創作中,能夠盡量避免帶有太多個人藝術的作品型態,從新店這個區域中出發,以環境為重點,去探討人和自然界兩者的關係。

作品《等候15分鐘》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吳東龍說:「我們是完成作品後才想各個作品的名字的。雖然如此,但在創作過程中隱隱約約就是有個脈絡,我們找出了度量衡這個共同點,讓各自獨立的作品,卻彼此深深地影響著。」除了《等候15分鐘》之外,系列作品中都是以四人為主角所呈現的影像,他們在畫面中做了生活中不太會從事的行為,將這些異感的衝突置放在正常的時空中,有些荒謬和滑稽,也帶點戲謔的味道,但這些蒙太奇的拼貼,正如同一首詩,從不真實和真實的矛盾中形塑美感。

作品《面積36坪》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面積36坪》是創作的第一幅作品,同時也是展覽中給觀者的第一個畫面。作品中的四人各自做出動作,擅長作畫的莊普以吳東龍常用的漆色在牆上塗畫,喜歡以物件來表露畫面詩意的陳順築手抓著燈泡,吳東龍作畫的塗抹轉化為在地板上抹擦,而長年製作藝術錄像的蘇匯宇則是在四人之中,是唯一看鏡頭的一人,和放置在地上的電視機呼應著。這些彷彿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卻因為動作和位置造成一種微妙的關係,從空間的框架、畫面的框架之中,去延伸了自己的影子,並在影子重疊處的幽微互動著。
蘇匯宇說:「雖然想要避免一些個人風格在裡頭,但是實際上在操作中,每個人的色彩或多或少會凸顯出來,藉由這次選擇的一些風景和動作,同樣的元素因為拼貼而有不同的感覺。」對新店男孩四人而言,每一次的嘗試都是舊的自己和新的團體相互對話著,要完全脫離本身的靈魂是困難的,因為這些既有的要素也是這個團體組成的一部分,他們在小我中去追尋著能有所共鳴的異質體,從中抽絲剝繭,跳出一個乘載曾經的新生。

作品《淨重0.9頓》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例如《傾斜30度》和《淨重0.9頓》,就有各自的喜好與習慣加注其中。作品講究古典美學基礎的莊普,就分外喜歡《傾斜30度》中兩棵樹傾斜的畫面,他說:「當初看到這兩棵樹,馬上聯想到巴比松畫派的那種田園風格,幾乎是當下就決定要用拉倒大樹的錯覺作為動作,這樣的動作代表了我們極具想要顛覆古典傳統,也有點人定勝天之感。」新店男孩們和我們分享,雖然討論創作的過程中,大多數是在輕鬆愉快的歡樂氣氛度過,但是他們追求美學的極致與要求,可是分外不馬虎。蘇匯宇說:「我們創作的任何一個畫面,都必須要有美學的基礎,無論是姿勢、動作、物件位置等等,都要符合整體構圖的平衡感,讓冷冽的畫面傳達了豐富且熱烈的情感。」

作品《傾斜30度》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除了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之外,他們的創作過程,也是相當值得記錄成作品的。《水溫14度》和錄像《無題》是四人最為津津樂道的作品,每當談論起這兩項作品的創作過程,都是歡笑聲不斷。蘇匯宇說:「在拍攝作品的當天,其實都是直接取材現場的物件,除了一些我們刻意營造的物品之外,很多東西的呈現都是現場才被開發出來的。像是《水溫14度》的白馬,就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其實那匹白馬是當天拍攝才遇到的,我們和馬的主人情商借了過來,沒想到整個畫面因為馬的出現而呈現更好的感覺,拍完之後,才發現右上角有隻老鷹在盤旋,就像是搖滾樂團的封面照片,意外的浪漫元素讓影像加分。」
而《無題》,這個無限迴圈的錄像,影片裡每個人的動作也是現場突發奇想的。吳東龍說:「除了沖天炮是預謀好的之外,其他的動作我們都交給個人即興發揮,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將每個動作的配合密切度達到最高。」因此,為了呈現畫面的爆發力,吳東龍做了個小小的犧牲,在影片的尾聲完全潛入水底,給人會心一笑的驚喜感。

展場也是作品的一環
相較於其他展覽,空間只是置放作品的作用,但在《生活的決心》一展中,展覽場的布置也是作品的一環。蘇匯宇說:「我們在狹長的空間裡搭了一個木製的廊道,去改變了整個空間的格局和氛圍,因為作品都在新店山區拍攝而成,所以我們也以木棧道的意象去設計整個布局,讓觀者在欣賞我們的作品中,彷彿也身歷在山中。」新店男孩此次所有的攝影作品,都是以大幅相片輸出為主,他們認為,很多直覺式的畫面思考,卻會因為影像的放大,讓攝影的意義與哲學性凸顯出來了。蘇匯宇提道,巨型照片除了讓觀賞者能夠欣賞新店男孩對於畫面要求的精密細節,更能讓人從中感受到生活平凡的畫面中,有戲謔和反諷的意味。

《生活的決心》展場
 由蘇匯宇老師提供照片


莊普說:「我們會做這樣的設計,其實也是因為透過這次創作才感受到的。以前我們在風景區都僅止於在平台上觀看風景,但這次卻是直接參與其中。因此我們希望整個展場也有互動劇場的感覺,讓觀賞者站在裡面欣賞作品之時,也同時容身在風景之中。」除了木棧道的設計之外,在展場空間裡也擺放了作品內會出現的元素,例如莊普在錄像中甩圈的繩索、陳順築漂浮在水上的木桌、屬於蘇匯宇的電視機、和吳東龍常用的水藍色彩,都以實體造型出現在展場中。而這些細瑣的巧思,影像與實體的呼應,都讓人能感受到新店男孩在藝術脈絡的追求上,有著嚴謹深刻的深度。
《生活的決心》展畢後,新店男孩們又回到各自的岡位上從事個人藝術創作,但對他們而言,這次略帶實驗性色彩的集體創作,無疑更是激發了他們從事藝術的想像,莊普說:「我已經有了很多點子,就等下一次大家再度合作時,看看會產生什麼火花。」《生活的決心》只是新店男孩們的新立的標竿,他們還會往前走的很長、很遠,就讓觀眾們再次期待,下次合體的新店男孩,還會給我們什麼驚喜。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冬季刊




2013年10月16日 星期三

【城市人物】打造完美城市新城的公共藝術園─熊鵬翥

由熊鵬翥老師提供照片

藝術,是生活的一種態度,是融入在食衣住行育樂的日常生活細節裡,當藝術走出美術館,以各種姿態嶄露於公共空間中,對於一個天然與人文資源豐碩的新北市,會如何詮釋屬於自己的都會美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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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來,當代藝術創作的多元化,讓藝術已不僅是侷限於那些被重重裱框的畫作,或是置放於美術館內的雕塑或裝置,藝術觀念和形式的解放,讓「公共藝術」的概念應運而生。顧名思義,「公共藝術」是同時兼具「藝術性」與「公共性」特質,它是政府重大公共工程、藝術家、民眾以及專家學者在公共領域對話的一個平台,是僅屬於某個地點、某個時間的獨有藝術型態,一旦將這些藝術品搬離原本的空間,置放到冰冷的美術館時,就會失去其可被理解的意義脈絡。
依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公共藝術設置作業參考手冊》所指,「公共藝術是一個發展中的概念,指的是發生在公共空間且能與周遭環境互相配合的各式各樣藝術創作。」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執行長熊鵬翥更進一步提到,「公共藝術」並非一個名詞,它是一個過程,一個流動的概念,透過「參與」,藝術打破了專業分工社會下的權力結構,當藝術展場移除了水泥牆與知識門檻的阻隔,藝術不再是大而冷漠的神聖殿堂,以社區當地空間為展場,讓藝術從小眾菁英回歸到大眾庶民的懷抱中,並結合當地社會的生活形態和社區意識,逐步形成的一種新的藝術與美學思潮。
「公共藝術」不需要限制任何藝術表現的形式,一個好的「公共藝術」,是可以為我們注入種種情緒反應,是一種改變集體社會對當地環境的感受與思考,它可以代表了社會理想,代表了政治言論,也代表了文化象徵,它重新形塑社區新的文化價值,並讓人與當地環境產生新的歷史關係,這些僅屬於「當地限定」的價值觀流動,便讓文化地景(cultural landscape)有了生生不息的永續循環。當行經而過的路人覺察到了此項藝術,進而對周遭環境產生了有別於過往的不同看法與行為,無論是喜悅、悲傷、困惑或者是敬畏,這項藝術便開始有了不同的意義。
熊鵬翥提到,公共藝術可被視為一個實體載具,它連結了空間的過去和未來,連結了人與環境之間的關係,它是一種對話方式,雖然有時我們並未意識到此項對話的產生,或僅僅只是聆聽、觀察,但這些環繞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公共藝術,必定會一點一點巧妙地影響我們。

人文與自然薈萃的無牆美術館
對新北市這座城市而言,多元廣袤的人文與自然環境是它的一項優勢,從有著城市型態的新莊板橋中和永和,水岸城鎮的淡水三芝石門,至山城小村的深坑石碇瑞芳,這些特殊的自然資源和歷史背景,隨著不同空間結構而產生多元豐富的公共藝術形式,讓區域與區域之間展現屬於自己的美學生活型態。
根據《文化藝術獎助條例》第9條第1項明訂:「公有建築物應設置公共藝術,美化建築物與環境,且其價值不得少於該建築物造價的百分之一。」因此,公共藝術必定跟隨著重大工程而走。和台北市不同的是,新北市幅員遼闊,公共工程區域發展的程度不同,目前因應捷運的發展而形成捷運沿線的公共藝術路線已有三條,分別是新板特區(新北市政府→板橋車站)、捷運板南線(捷運府中站→亞東醫院站→海山站→土城站→永寧站)、捷運中和線(捷運永安市場站→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捷運南勢角站),而其他較於偏遠的鄉村地區,因為呈環狀的區位版圖讓公共藝術的建置分散,但目前已建置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路線(教學研究大樓1樓戶外公共空間→教學研究大樓),與三鶯之心、陶博館(三鶯之心空間藝術特區→鶯歌陶瓷博物館)等兩條路線。
以新板特區的公共藝術導覽路線為例,在這節奏緊湊的三鐵共構交通樞紐、新北市政洽公中心之間,前面開展的戶外廣場是個長寬20公尺的視覺迷宮舖面,迷宮的中心位置放置一個皇冠造型的寶座,四周圍繞的方形凳子有如迷宮護衛,是不銹鋼結合彩色強化玻璃而構成,無論是白天陽光反射,或是夜晚朦朦微光,這個有趣美觀的空間,總是無時無刻吸引著人流連駐足;步道沿線彩色的壁磚,或是流動其中的人造河,尤其到了夜晚,四射的七彩燈光似乎呼應環繞四周閃爍著霓虹的大樓外牆;走到板橋車站內,懸掛在車站中庭天窗的巨型飛行體,正如一個紅色的驚嘆號,流動的線條好似從地板乍然升起,站三樓眺望整個空間,這個立體雕塑正和地板綠色的園塊產生互動,讓單調制式的車站,有了活潑生動的氛圍。
由熊鵬翥老師提供照片

校園中的公共藝術
相較於捷運沿線的都會城,新北市其他的偏僻的鄉鎮,便是以校園空間為出發,讓公共藝術和學校教育結合。熊鵬翥說,公共藝術走入校園後,讓許多教育者體認到,透過多元創作的形式與媒材結合而成的藝術,可啟發學童對於校園生活環境的情感與記憶,能使潛能、想像力、創造力得到充分發揮,甚至可藉美學的淺移默化,達到啟發心靈的目的。
熊鵬翥提出,公共藝術教育的引入,便是整合了原有的基礎學裡練習,與複合/多元式的能力養成,為實踐空間中的藝術(art in space)、美化空間的藝術(art as space)、以及關於公共議題的藝術(art for public issue)三大內涵,公共藝術不再僅是造型藝術本身,而是將討論的疆界擴展至「環境藝術」的範疇。依照學生年級背景,量身打造相符的課程主題與內容規劃,並依照學校所在地域的人文地理條件,導入關於「校園空間」、「生態環境」、「人我關係」、「藝術創作」等面向的教學,引起學生對於校園、甚至擴大至四周生活環境的注意,產生對於人與環境、人與人之間「公共化」的學習歷程。這樣的公共化,包含作品本身的公共化、空間本身的公共化,在一個動態的過程中,重新體會校園文化、社區文化,進而形成以校園為中心的新社區文化的型態。

由熊鵬翥老師提供照片

以萬里區的野柳國民小學為例,是以「野柳森林」為主題的校園公共藝術計畫。位於地質公園與野柳港之間的野柳國小,以水泥打造的校園空間已達使用飽和的程度,無論是籃球場、或是遊樂設施的區域,每一塊土地都鋪滿了地磚,以做為學童各種活動之用。除了小學後山的森林綠地,校園內感受不到青草呼吸的土地,連圍牆邊僅有的樹叢都被圈在水泥格子裡。藝術家進駐後,企圖藉由「森林」的概念,讓學校師生重新了解校園空間,重新思考與審視整座校園的空間利用與未來發展。熊鵬翥指出,有別於以往的藝術家進駐校園的模式,不希望「校園公共藝術推廣」僅只是一學期的課程,因此協同全校師長,將計畫推廣至全校共同參與的活動,並以學生做為創意執行的主體,進行校園環境的改造。
此計畫開展後,以低、中、高年級作為區分,發展不同的手作實驗課程設計,從想像森林、認識森林、創造森林、和現場裝置四大單元,循序漸進地讓全校師生共同進行環境教育與美學體驗,同時透過分享的機制,將所有的課程綱要與活動過程完整保留記錄,除了深化當地師生的對於美學和公共性的觀念,對於藝術家本身,教學相長的互動,也能產生正向積極的良性影響。熊鵬翥提到,這項藝術家進駐校園的公共藝術推廣計畫,重點不是公共空間的裝飾點綴,或是最終計畫成果的呈現,而是將概念落實在計畫過程每個環節裡,改變人們行為與想法的動態過程。
此外,其他例如貢寮區澳底國小的「繽紛海洋」紙藝術計畫,五股區德音國小「家的聯想」,或是大同區蓬萊國小「Idea Box」為題,以表演藝術引導學生創作肢體語言,這些多元豐富的藝術課程,都是熊鵬翥協助辦理的。將公共藝術的概念落實至校園教育中,期望學生從日常周遭開始發想,創造日常生活的美感經驗,讓藝術無所不在。
熊鵬翥認為,校園公共藝術教育的進行,在於提供一個機會,讓藝術家、教育者、老師、學生對話的平台,透過這些活動,不僅是參與者本身美感、公共性的智識提升,透過行動藝術、導覽活動、表演節目等開放式的公共藝術活動,更可將公共藝術推廣至師生家人、社區民眾等,達到一個由點推即至全面性的高效益公共藝術推廣。

從校園公共藝術社區公共藝術的推廣,在在顯示出藝術的疆界已不是美術殿堂的高牆,因普羅大眾的參與,讓「公共性」成為藝術的一個重要精神,不管是議題、空間或互動形式上的公共性,都是指藝術與人、與生活的連結。這項連結的產生,讓觀者、居住者產生新的感官衝擊,進而改變對生活環境的認知,然後衍生一連串行為的改變,讓藝術,這個原只是形而上的美學探討,提升為公民素質提升的媒介。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秋季刊

2013年9月30日 星期一

【我的游牧新生活】等待再次花開燦爛的花園城市-基督城


早上六點五十分抵達至基督城機場,一出海關,冷冽的風襲面而來,我打了一個哆嗩,冷顫一會兒,只見大廳內外人煙稀疏,想找個人攀談問路都有點難度。我拖著一大一小的行李,身著羊毛大衣,立著領子,穿越一個個空曠的停車場,走到距離機場一公里外的巴士站,全黑的天空,孤獨的旅人,沉重的行囊與沉重地步伐,無論身為局外者當事人,這副景色都令人備感淒涼。


坐上巴士,從機場到市區的景色淒涼也不惶多讓。2011的大地震把基督城閑靜祥和的景色打碎了一地,原本就鮮少旅客的冬季,放遠望去的路上,沒車影也沒人煙。整排枯枝落葉的馬路,伴隨著鐵幕柵欄圍起的重建工地,橘色的三角警示錐,倒是這片寂寥中的喧囂。

八點,天色才曚曚亮,還沒來得及適應南緯40度的冬季,直奔旅社放下行李。旅社櫃檯小姐看見推門而入的我,大小行李拖地狼狽,還拖曳的一地的落葉直至門口,便急急忙忙趕過來招呼,像是怕我這「風塵僕僕」的亞洲旅人粗魯地刮壞了木質地板與絨毛地毯。也是,經地震洗禮後的房子,都是Kiwi的寶貝,分外怕有任何碰撞閃失。

check in 之後,我帶著相機,搓著雙手呵著氣從旅館準備出發,先前幫我提行李櫃檯的小姐看見我,偏著頭問:「現在才九點,外頭還挺冷的,路燈都還沒熄呢。先到大堂休息一下再出發也不遲」只在基督城待一天的我,分秒必爭,只能硬著頭皮笑著說:「我實在太喜歡這個冷了」,然後一副若無其事開門say goodbye。坦白說,一個亞洲女生在天這麼黑,路上又沒幾盞路燈的城市中走路似乎有些危險,一踏出旅店門,馬上小小聲地哼著歌給自己壯膽。


我在基督城住的旅館鄰近Bontanic Gardon植物園,這個大名鼎鼎的必遊景點,是少數基督城裡沒被地震擊倒的地方,也是旅店小姐推薦的好去處。但被草木包圍的小徑在微光天色的背景下顯得鬼影幢幢,不見花開的季節,門口沒有任何葉子的大樹襯著旁邊的教堂,左看右看,詭譎地直讓我寒毛豎起。光是站在門口,陰風陣陣襲面,本能闖蕩一番的勇氣馬上被澆熄,只能在門口徘徊按個一兩下快門後快步走過,標準的「到此一遊」行程。

從基督城的偏郊處慢步至市中心時,緩慢變化的天色終於亮開了。沒帶任何導覽資訊的我,只憑第六感胡亂散步,卻也慢慢走出自己的行路地圖。基督城不愧是花園城市,轉個彎繞個街角,就是一片樹林一道河水,從市中心穿過的雅芳河(Avon River)映著天空藍,兩旁的柳樹和草地倒像是凍齡一番,在冷冽的冬天仍是挺著翠綠。少了夏天常見在河上划船稱蒿的人們,藍天綠地倒也是生氣勃勃。


終於能看見些許過路人,大多都是行色漫漫的模樣,不見學生或上班族著裝整齊等公車,或是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心裡正是好奇這偶遇的過客是否都是外地人,怎能在平常日仍是好整以暇在公園裡湖畔旁散步,於是,循著人多(但也不過散著的78)的方向走去,一個以彩色貨櫃組成的藝文特區,在眼前展開來。

Cashel Street,是基督城主要的商圈與市民廣場。在地震發生前,兩排沿著馬路展開的英式建築是一間間特色商店和餐廳,電車穿梭在中間,載著人來人往的遊客,是基督城最熱鬧的景點。而今的Cashel Street,我想也是基督城最熱鬧的地方了,但因地震的毀壞,馬路旁僅剩幾間完整的建築體,大多數已被拆除的地震危樓改成一棟棟彩色的貨櫃屋,我問了其中一間咖啡廳的老闆,他說他們這間店是舊址重建,換了殼,咖啡照賣舊雨新知。短短幾句話藏著重建的千辛萬苦,地震震倒了建物,但震不垮人心,長白雲之鄉的溫和kiwi人,也有海上子民的堅強與韌性。




幸運地,碰著了一個非假日小市集,只有10個攤販組成,也是賣首飾藝品等一些手作的小玩意。這些東西各個物美價廉,擺在架上任人端詳把玩,仔細一看外裝盒的資訊,標準的「紐國設計,中國製造」,要是碰巧拿到上頭印製著made in New Zealand,價格便是翻了兩三倍,這時候就要惦估摸個口袋深淺,計量個「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心態,矛盾大對決一番。要是買了,滿心歡喜地塞到包裡,一個小東西就可滿足一個旅行。買貴不怕吃虧只怕煩心的我,也免了事後亂比價。而其他帶不走的,通常都會問問老闆,是否能以照片留念,我這住在北半球的夏蟲,斜長的影子直狠狠地映在5公尺外的路樹上,順光拍照,橫豎都躲不掉自己的影子,也只能揶揄自己這是自拍合照一張。大部分的攤販老闆都願意讓你舉起相機,不過當個有禮貌的台灣遊客還是要打聲招呼先,有些獨賣商品是老闆的血淚作品,未經詢問就魯莽的拍下東西,可是會招惹一段國罵的。



沿著Cashel Street走到Colombo Street的十字路口,就會看到遠在路另一端盡頭的基督城大教堂,人潮基本上也上往那個方向移動的。這座作為基督城地標的大教堂,耗費40年的努力,於1881建成,以哥德式尖塔與塔樓(the Tower and Spire)和玫瑰窗(the Rose Window)為著名。但塔樓是上次地震受損最嚴重的地方,現已整座拆毀,空了一側的教堂被鋼筋牢牢撐著,從搭建的小屋往內部看,大門頂上僅剩的玫瑰窗像是風雨後殘存的花朵,孤零零的仍是謹守著崗位,等待不復存在的美麗再次含苞待放。



教堂現在已被一座座貨櫃和柵欄包圍起來,但這些柵欄也挺有意思的,彩色的圖樣有些童趣,減緩了重建工地的冷硬氛圍。繞了教堂一整圈,每個圖騰都不太相同。人來人往的教堂前廣場,仍是有許多遊客在這教堂周遭憑弔感懷,我對照了地震前的照片,周圍的建築幾乎完好無幾,四處可見重建工程,但攤頹的建物拆除後,展開的天空倒給人一片前景無限的印象,即使是平常日,仍可見樂團或街頭藝人在此處表演,人們似乎不受眼前的荒涼而傷感,反而是生氣勃勃的聲響與景象充斥了整個空間與現場,展現出基督城旺盛的生命力。








冬天的基督城大約4點就快天黑了,我從大教堂再往植物園的方向走回旅館。再次回頭望這個城市發散點,殘破的破敗在昏黃的日落照射下,更顯唏噓,但從枝微末節的細處便可瞧見,一個地震毀不了這座城市驚人不滅的偉大,重建之路慢且長,但它從斷垣殘瓦中,一片一片拼湊起曾經的繁華。一個名符其實的花園城市,仍是讓人期待,即將到來的花開燦爛。


同步刊載於科技螞蟻報


【城市人物】平溪線上的綠光寶盒─三貂嶺藝術村的推動者廖愛珠



對廖愛珠而言,三貂嶺就是一道「綠光」,無論是從台北市區、從宜蘭市區,或是從平溪坐火車來到此地,都必須要經過隧道,彷彿必須經歷一段黑暗且空白的沉澱,才能看到盡頭忽然開闊的光芒。三貂嶺,一個藏身在崇山峻嶺的小村,環繞著山河,有數不盡的歷史寶藏,等著旅人親身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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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山谷傳來陣陣聲響,一陣嗚鳴聲劃破了山中杳無人煙的寧靜,火車從洞口倏地衝出,滑過僅十尺寬的小車站,在左彎或右拐的猶豫之間,選擇它將離去的出口:是另一個穿越時空的洞口,還是駛入深山峻嶺之間,完成另一次未竟的旅程。只有有緣人,才能在296個火車站中,一眼識得這個小站,細細咀嚼獨有的西班牙音節,下站,停留,在無法儕身並肩走過的月台端詳著遠山,之後穿越鐵道,走出一個最是孤僻也最是忙碌的台鐵要津,平溪線和北迴線的交會點,三貂嶺。


拾起曾被遺忘的時光
日據時代所建成的鐵路,大多以「掠奪殖民地資源」的基礎上,如阿里山森林鐵路、太平山森林鐵路皆是為了開發台灣豐富的林木資源;平溪線的建立,則是台陽礦業株式會社,以運輸沿線的礦產為目的而興建。平溪線第一站─三貂嶺,因礦業開採的興衰而起落,從小在三貂嶺礦區長大的廖愛珠,卻不是礦工的女兒,祖父曾經營礦場,但父親不曾在礦區工作,從童年人聲雜沓的車水馬龍,到現今只聞山林蟲鳥聲的閑靜,體會此地的更迭最是深刻。五十多年的光陰荏苒,對廖愛珠而言,這些歷歷在目的往事如同火車窗外不斷更換的光景,時光只會消逝,這些屬於地方人故鄉事的回憶如同跑馬燈,每一眨眼,物換星移的速率讓寶貴的共存記憶慢慢流失,我們是站在歷史來經歷現在,怎能讓這些精彩萬分的曾經,僅是過往雲煙的吉光片羽?
任職於瑞芳國小的廖愛珠,從基層教師轉任為輔導主任,為扭轉一般學生或家長對於輔導室的刻板印象,廖愛珠進行了許多有別於以往的變革,以「公益與愛」的定位為輔導室建立新目標,擴大了輔導室的服務領域,企圖讓學生們能透過各種活動的參與,了解故鄉、了解自己。廖愛珠退休後,協助瑞芳社區大學對地方文史工作的調查,更是讓她投入了「綠光寶盒」計劃,開始著手進行三貂嶺的老照片、文史資料的蒐集,無論是礦坑口、洗煤場、機關庫、鐵道工寮,或是碩仁國小、魚寮路等等,讓這些隨著地景崩壞而佚失的蛛絲馬跡,透過廖愛珠一步一步的努力,重新拼湊屬於這些曾經生活在三貂嶺的村民,有一個完整的記憶線索。

青楓樹下憶當年
廖愛珠在三貂嶺的老家,剛好位於三貂嶺古道登山口處,老家前院裡,有兩棵綠意盎然的青楓樹,如同門神般,張起大大的雙手,渾然天成地形成一座自然的天篷。夏天,青楓樹長滿叢密青翠的綠葉,隨著襲面而來的涼風搖曳,篩落點點陽光;冬季,落葉後的枯枝別是一番風景,送上一杯好茶端請往來的登山客,萍水相逢的關愛是冬天的溫暖。廖愛珠在青楓樹下放上幾張桌椅,她說,這是她偶爾偷閒的小天地,是和老朋友相聚回憶當年的場地,而熱心公益的她,也提供旅人在此流連休息。每年八月的某個周末,廖老師和機關庫聯誼會會友們,會在樹下舉辦竹筍節餐會,滿桌的山產野菜都是三貂嶺村民自家種的,酥炒溪蝦的料子是在旁邊的基隆河捕抓,香氣逼人的竹筍湯是當天的賣點,觥籌交錯的光影與眾人嘻笑的聲音,是三貂嶺偶爾的熱鬧,
廖愛珠家前的一塊空地,原本是台鐵平溪線機關庫舊址。機關庫就像是火車的家,補充傳統蒸汽火車所需要的煤炭、水,以及進行火車車體養護維修。除了三貂嶺當地居民,從前在機關庫進行維修養護的出外人及家眷,也是曾長期居住於此的一份子,對於三貂嶺,這些機關庫的老員工也是有說不盡的回憶。
不過可惜的是,2012年夏天,鐵路局以安全為理由,將近百年具有時代意義的機關庫蒸氣火車加水站,和周邊的宿舍、居民種植蔬果的荒地全數剷平,對比老照片中古樸生色的建築體,即使是鏽蝕的鋼板、腐缺的木牆,至少殘缺的美還可供來往的行人觀想,遠比雜草叢生的現下,憑弔空無一物的哀傷,好得太多。廖愛珠指著遺址中荒草雜亂堆唯一可見的房舍格局,說:「這塊空地原是鐵路局的機關庫、加水站、和宿舍的所在地,一格一格的地基基礎,是當年員工宿舍的房間格局。我還記得這個突出去連結到房舍的地方,是宿舍廚房,當年機關庫還在運行時,每到傍晚,無論是機關庫的廚房還是普通民舍,家家戶戶的炊煙直達天聽,飄散出來的香氣似乎在彼此競賽著,光是聞到都直讓人流口水呢。」一年之間,機關庫已從平溪線鐵路中消失殆盡,現在到訪的旅人,僅能詢問村民遙指一番,或是到碩仁國小一趟,看著廖愛珠存放在此的老照片,才能憑空想像機關庫曾經的繁華。



從遺跡與老照片找回故鄉的歷史
西班牙小說家賽萬提斯曾說:「歷史孕育了真理,它能與時間抗衡,能把軼聞舊事保藏下來;它是往古的跡象,當代的借鑑、後世的教訓。」我們活著的當下,是過去積累的經歷所造就的,站在舊人一磚一瓦的努力之上,後人乘涼享受時光推移的進步。因此,歷史不僅是個鑑往知來的媒介,更是提升我們心志的標的。在三貂嶺土生土長的廖愛珠,有感於地方史蹟逐漸破敗凋零,她說到,這塊寶地上所佚失的史料,無論是對當地村民、後代,甚至是有志於重建平溪線史實的工作者,都是相當可惜的。於是 ,廖愛珠便開始和社區大學著手進行「綠光寶盒計畫」。從蒐集老照片開始,一一拜訪自己的親友、街坊鄰居、國小同學、或是機關庫的員工,將他們的老照片集結起來,搭配口耳相傳的故事,請小學同學江宏明製做成精美的看板與文宣品,並將這些資料呈放在碩仁國小的教室內,供往來的遊客免費參觀。同時,廖愛珠將自有的資料協助出版《綠光寶盒.三貂嶺》一書,希望藉由書籍和文宣品的推廣,讓更多人知道三貂嶺這塊寶地。
置放三貂嶺史料的碩仁國小,是個依山而建,面向平溪鐵路、基隆河的山區小學,廖愛珠是學校的第七屆學生,提早入學的她念了八年的小學,她拿起小時候在教室前和同學老師的合照,指了指其中看起來特別矮小的女孩,正是她自己。碩仁國小於民國74年受礦場關閉、人口流失而廢校,之後被併入在瑞芳國小裡。原本被雜草吞沒的小學校,如今成為綠光寶盒的基地,廖愛珠利用閒置的校舍,將蒐集來的史料置入其中,讓這個荒廢的空間變身成三貂嶺史料的精神所在,同時也是瑞芳國小學生戶外教學的好地方。
碩仁國小保存了傳統小學校的格局與設計,兩層樓的水泥建築有著白色的牆與藍綠色的窗門,自然而然的,像是鑲嵌在山壁上的寶石般,和後方的山林融為一體。教室的老式三層木窗,藍綠色的窗櫺是檜木做的,扎實的木工到現在仍保存完好。在史料展覽空間內,窗戶的玻璃上貼著紅色窗花,這些圖騰訴說著廖愛珠家族與三貂嶺的小故事;一些新設立的資料看板與木頭桌椅排排站,撫摸著桌椅刻在其上的凹痕,字字句句是當年這些小孩淘氣的證明。廖愛珠說:「碩仁國小的教室就是最棒的文史展示空間,這些老的建築散發出濃濃的歷史風情,我們不需要有新蓋的展覽館或是博物館,適當的修繕一下,將我們所蒐集來的資料有系統的陳列在裡面,讓這棟富有歷史的老校舍,也能用自己的方式詮釋三貂嶺。」
新時代的裝置揉合三貂嶺的老文物,整個展覽空間有著順暢的風在其中流動,是過去和現今交雜的思緒,也是人與土地之間共存共榮的呼吸。一個閒置空間,透過大家的巧思,再度活了起來,走一趟碩仁國小,就能了解這片土地、這裡的生活型態,以及三貂嶺小村的友善與多情。

對於綠光寶盒未來的計畫,廖愛珠說:「我們未來會導引各領域的藝術家進入三貂嶺,不侷限是三貂嶺的居民,可以讓這些外來的藝文工作者,能夠用更豐富的方式訴說三貂嶺的故事。」廖愛珠從未限制,使三貂嶺不僅屬於過去居民擁有。除了繼續採集三貂嶺的史料外,未來,她會舉辦更多元的活動與計畫,例如舉辦相關教學課程、發展藝術駐村活動,讓三貂嶺能藉由眾人之力,繼續寫著它的故事。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秋季刊


2013年8月9日 星期五

【城市人物】拉坏出現代陶藝─鶯歌燒的陶色釉惑


土生土長在鶯歌的蘇正立,將故鄉與陶藝的深厚感情,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每一件陶瓷作品上,他承襲著父親的手藝,窯燒自個兒創新的釉彩,背負傳統走向新世代,讓這項上千年的古老技藝,展現旺盛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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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風行老街新生的歲月長河中,鶯歌是第一波接受改造的市鎮,這座自清嶺時代即出產陶器的老城,有響噹噹的如鶯歌鳥的巨石坐鎮偏安一角的山頭,靜靜候著這個製陶小鎮更迭起落的數十年,此為鶯歌鎮之由來。然而,當地人則笑稱,這座容易受山勢影響起霧、下雨滿是泥濘的小城,似乎和閩南話「陰陰、芶芶」相仿,久而頌之,就為地名了。
點滴成金石,陶藝世家的薰陶
立晶窯的創辦人蘇正立,正是在這樣的小鎮下土生土長,他笑著訴說那段「陰陰、芶芶」的童年回憶,是他陶藝萌芽之始。世代為陶藝世家的蘇正立,憶起小時候的鶯歌鎮,在基礎建設尚未發達時,這邊的房子都是紅磚屋,家家戶戶有著直立高聳的煙囪上達天聽,黑煙如炊煙裊裊,在這樣的村莊裡奔跑一天,領子、肩膀或袖口,總會沾染一層灰黑的碳,洗的媽媽好不辛苦。從前的鶯歌景觀似乎在湖南省的禹州市仍可窺見,泥濘的磚土是運輸的小路,路上的孩子打赤腳奔跑在其中,走在路上也需輕拍停留在肩上的灰煙,正如立晶窯店內掛在牆上的老照片,飛揚的回憶展露在塵土之中。
自詡在土堆裡長大的蘇正立,陶土是他把玩的遊戲,陶器則是家中主要實用的日常器皿,從小對陶瓷的耳濡目染,經年累月和這塊有生命、有溫度的媒材培養出濃厚感情,化在他的作品中,每件都是珍貴的奇珍異寶。蘇正立說,他是被陶土所選中的,這份因緣際會讓他甘願終生與之為伍,以熱情營生。陶土是中國傳統設計中最常見的材料,人類自有文明以來,陶土乘載了民生與歷史,是相當重要的腳色,長時間的研究與實驗,讓他對陶土這材料下足了工夫,希望將它的潛能發揮極致,而圖繪其上的釉彩,其中千變萬化的色彩和意料外的驚喜呈現,更是讓他著迷不已。
蘇正立提到,釉彩上色時和出窯後的色彩,其差異極大,他僅能在變異與控制之間幽微的界線上遊走,失控與掌控,存乎火侯與工法,即使如他製陶四十餘載,對於釉彩千變的樣貌難以完全收服,每每作品出窯,仍滿是驚喜。這樣靈動圓滑的特性,讓蘇正立的作品更有生命力,焠火後的陶瓷品,抽象的色彩線條任瓷器本身的曲線在其中延展開放,正如中國書法藝術的橫豎點撇捺,或者是大氣奔放的潑墨狂草,流暢隨性的點、現、面,更顯有機。


傳統與創意的交融是千錘百鍊後的成果
標籤式的傳統藝術容易讓人一眼望穿,蘇正立站在當代藝術襲捲傳統藝術的浪頭前,他堅守著古樸精實的傳統,卻又不流於形式,熱愛傳統,但並不意味著抱守成規,蘇正立透過他靈活變通的巧思,將傳統的精隨提煉出來,重新創造出新價值。
蘇正立的作品分為兩種,一種是家常日用的實用器皿,大多為保持陶土原色在漆上透明的釉彩提升使用耐性與觀賞質感,只消輕輕撇點幾幅圖案,就是一個兼具美觀與實用的陶器作品。在這一套系列的創作中,蘇正立仍保有父親時代中陶器外型,銀雲色(sliver cloud)的底色有著碧璽(tourmaline)色的邊緣線圈,圓弧的杯碗盤繪上精巧的圖騰是當代藝術的意象,可以是蝦蟹,也可以是鮮果花卉。蘇正立指著蝦盤系列的作品,他提到,過去農業時期,物資並不豐饒的年代,要是擺放在餐桌上的鍋碗有著蝦蟹,望蝦止飢的宿食瓢飲,也能是滿漢全席。通常選購這套蝦盤系列的商品,大多都是四五年級生,懷舊意味自然濃厚,而立晶窯另有比較現代化圖騰的食用陶器製品,例如蓮花彩繪、南瓜彩繪、薰衣草彩繪等,輕巧大而化之的畫風是這個年代的製品,相當受到年輕人的喜愛。
而蘇正立另一套作品,則是讓他名揚四海的創意佳作,屬於他多采多姿的釉彩系列作品,例如翡翠釉彩、孔雀藍釉彩、玳瑁釉彩等,都是蘇正立依據釉的濃淡厚薄與陶土胎的含鐵量比例,來表現青優淡雅的色彩與意境,以現代化的釉彩包覆著傳統拉坯造型,釉彩溫潤厚實的表現,搭配典雅高貴的器型,這無往不利的絕佳好作讓蘇正立囊括國內外各大藝術競賽。其中「金彩藍釉瓶」,以宋代梅瓶造型搭配鈷藍釉彩與金黃釉呈現出釉彩多層次效果,無論是在日光之中或是置於燈光下,曖曖內含光的釉彩展現精緻細膩的色彩效果,不僅讓觀者驚豔,更在第十五屆日本藝術未來展中的上百件作品中脫穎獲選特選賞。這種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往往都是藝術家經過多年數不清的試誤千錘百鍊而來的,是特意設計加上不可預期的操作所設計而成,符合一種普遍性的美感,正如選美比賽的佳麗,不僅耐看,甚至越看越賞心悅目。行色匆忙的客人,每每初見蘇正立的作品,想到的形容詞不外乎古樸或典雅,然而花點時間再度賞閱,任人不敢輕易為這些作品下一個簡單籠統的形容詞,因為要抵達豐富卻又簡約的效果,可能得經過深思熟練的修練和思考。
推己及人,發揚鶯歌多元豐富的陶瓷藝術
對於鶯歌地方性的陶藝推廣,無論是當初鶯歌陶瓷博物館的建置,或是近年來鶯歌燒品牌的推廣企劃,蘇正立都在其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不遺餘力參與付出,對鶯歌陶瓷貢獻豐碩。常受邀至國內外參展作品的蘇正立,擁有比其他陶瓷藝術家更多的機會欣賞不同領域與不同層級的藝術創作,他推崇日本對於陶藝,甚至是各項領域的藝術保存的功夫,實在碩饒,富有遠觀的作法讓藝術精緻的程度達到世界第一,但藝術不是高高在上的殿堂,它可以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美感的訓練,日本人不僅用傳統的技法把文化傳承下來,更在時代不停往前走的當下,將藝術價值落實在庶民的日常生活中。蘇正立提到,這是他們不斷在努力的方向,從每年定期舉辦的陶藝嘉年華,或是鶯歌燒主題性的競賽等,透過不同活動舉辦讓民眾也能參與其中。在台灣陶瓷發展歷史中,每個年代都有最具代表性的元素,例如1950年代輕柔素雅的胭脂紅、1960年代青花仿古陶瓷,甚至是1980年代極其興盛的結晶釉等等,台灣多元豐富的歷史造就了細膩富饒的藝術,足可媲美江西晶德鎮獲各國窯場,台灣陶藝,可用自己特有的元素發揚國際,而蘇正立在推廣鶯歌陶瓷的過程中,扮演的不僅是藝術家的身分,更將長年在國內外觀察的藝術潮流與思維,加入其中,讓鶯歌陶瓷,台灣陶藝,能以一個既本土又國際的地位在國際引領風騷。
蘇正立的一生,都將之付諸於陶藝之中,正如陶土的溫柔敦厚、正如釉彩般的多變美麗,他的生活點滴與思考的脈絡,可以是大氣昂揚的釉彩作品,也可以是小巧簡樸的家常器皿,而這些精彩的陶藝作品,不僅代表著蘇正立個人創作的多元層次,更涵養著,屬於台灣本土藝術家,迷人又獨到地承襲著,那段淵遠流長的陶瓷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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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

【城市人物】宇宙星空化為璀璨藝品─周宇軒的琉派美學

琉璃,是光的容器,是火焰誕生的虹彩,是周宇軒晶瑩澄澈的童心,和包容眾家學問的涵養。一件件在展覽室安放的琉璃藝術品,是經過無數次繁複的製作過程,耐心與熱情的元素加在其中,光是端看作品,就能感受到周宇軒內斂又豐富的藝術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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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淡水人聲雜沓千餘公尺遠的小山間,是老淡水人稱的「後山」,沿著北新路由山下往山上前進,一條登輝大道隔開靜寂與喧鬧的兩端,城市和鄉間的差距,從一個馬路口而展開。當車子駛入左右上下蜿蜒向度的小路,要是您沉醉在遠離喧囂的山林景致,您可能一不小心錯過了一個街口,錯過了一棟白色精巧的琉璃工廠,更可能錯過的,是作品有如鬱鬱蔥蔥的樹林偶見灑落林葉間的點點光影,是印象派的浪漫,更是浩瀚宇宙的投射,一位兼具著理性與感性的琉璃藝術家──周宇軒。

一轉念,就是人生的轉彎

「琉傳天下觀光工廠」的創辦人周宇軒,擁有英國航太工程碩士學位,曾經至美國矽谷知名的半導體企業任職,他在26歲毅然決然離開電子相關產業,全心投入在琉璃藝術中。對周宇軒而言,琉璃本身剔透高塑性的特質,能幻化成各式奇異萬變的造型。在創作過程中,游走在失控臨界的邊緣上,一種難以控制的驚喜感注入預期內的幻想,這樣的創作媒材和特異的創作過程,讓周宇軒著迷不已。

談到轉換跑道的心路歷程,周宇軒說:「每個人在成長背景上都有許多興趣,你我都喜歡聽音樂、喜歡看電影、喜歡看畫展,我沒有比較特別,我只是有比較多的勇氣和衝動去做我的興趣,去實踐工作即生活的夢想」。周宇軒的求學過程中,無論是在英國、美國、還是台灣,從小喜歡大量閱讀、欣賞藝術的他,從學生時代就培養了對藝術的高度興趣。到了英國求學,或是旅遊在歐洲各國之間,歐洲精緻細膩的玻璃產品、琉璃藝術品,特別吸引他玩賞端詳。航太背景的他更從中發現到,光線透過琉璃折射後的光芒,或是渲染在其中的多層次色彩,正如寰宇星空的閃耀多變,如星如雲,斑斕絢麗。或許也是這樣的契機,讓他能夠在一次偶然的工作轉換時機,下定決心奔向琉璃藝術領域。

人生際遇就是由一連串的偶遇發想所得的經驗積累而成,每一次感官體驗,每一秒對萬事萬物所釋放的感知氣場,都是一顆顆命運的種子,也是灌溉的養分,待到時機成熟時的花開結果。很難想像如此具有深厚科學背景的工程師,能夠放下令人稱羨的優渥高薪,回到台灣,草創胼手地展開藝術家旅程。

相較於其他藝術家名門名校出身的背景,過去以航太為專業的周宇軒,是一步一腳印的櫛風沐雨自學而成,從未拜師學藝的他發揮學生時代所訓練的學習經驗,自行上網搜尋琉璃相關資料,光是琉璃媒材,不同特性的質地和效果,以及相不相容等特性,就有上百上千筆的資料,更不用說其後所使用的器具、製程方法了。萬事起頭難,周宇軒憑藉著過人的毅力翻閱大量的書籍、網路資訊、看影片教學、參考國內外相關文獻,一次一次的試誤都不知已燒壞多少個琉璃與青瓷,投入難以計數的的時間、資金與努力,而他堅毅成熟的決心與耐力,無師自通,少了匠氣與門派的包袱,獨樹一格的琉璃作品讓人一眼可辨別自屬「周式風格」。其中,周宇軒獨創的「彩虹石」,奪目的光彩和隨光線可折射出彩虹的特性,吸睛魅力無法擋,總統夫人周美青女士自兆豐銀行退休的贈禮──「愉悅」,即是出自「彩虹石」系列作品。

「看見彩虹,看見希望。」
雨過天晴的彩虹,是陽光撥雲見日的舒緩,是灰暗中偶見的光點,代表著希望,代表著祝福,一種正向光明的力量。「看見彩虹,看見希望」是琉傳天下的中心思想,一個遠大的願景,周宇軒說到,無論是他自學琉璃的過程,或是琉傳天下藝術館的創建歷程,都是一段艱難辛苦的時光,但努力的步伐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造就出燦爛的成果,正如彩虹般,沒有前頭的刻苦的經驗兩相對照,怎能顯得其後的璀燦光輝。

琉傳天下的創建,是本著和民眾分享有如彩虹般絢麗的成果,是藝術家和庶民之間的溝通管道,一種交流空間,參訪於此,除了能欣賞周宇軒系列作品,如彩虹石系列、大地系列、星球系列,另也可以看見琉璃製品應用在生活各式器皿和壁飾應用上。對周宇軒而言,藝術是生活的一種態度,是融入在食衣住行育樂的日常生活細節裡,從生活體感藝術、美學,並將自有的文化自然而然地置入其中。

周宇軒看到,歐美各國對於傳統、藝術、文化的保存系統相當深厚而完整,台灣的歷史所造就出的多元特色,讓許多藝術、生活層面存在著不同文化的影子,例如根深柢固的中華文化、西班牙和外國傳教士所帶來的歐式生活型態、日治時期遺留下與日本相關的生活細節等等,這些多元豐富的特點,應該被塑造一個「台灣文化」,一種強烈意象的概念,這不僅能提升台灣的國際能見度,更能整合台灣內部積累多年的深厚資源,而熱愛故鄉的周宇軒希冀能透過琉璃藝術的發展,展現特有的台灣文化底蘊,而將之發揚光大。

觀光工廠的設置,讓傳統技藝有了新生價值

台灣雖小,卻因各地的自然資源、歷史文化軌跡的不同,形成不同的風貌。文化,是一個地區生活方式之集合,窩居在此的人們,有共同的語言、共有的記憶、因天然地勢氣候的影響而產生相同生活型態,它可以是個符碼、是種流行、是建築的樑柱、是飲食的精緻程度,更是城市發展的樣貌。近幾年,台灣掀起一陣「文化創意產業」的城市運動,透過政府運行相關機制,扶持並鼓勵當地藝文團體持續進行創作,同時結合民眾參與的形式,讓許多新銳藝術家能嶄露頭角。參與,更把藝術殿堂大開,讓藝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象牙塔。

例如,新北市政府經濟發展局.,為協助產業轉型,鼓勵觀光工廠的設立,委託專業服導團隊協助進行觀光工廠軟硬體設施的設計規劃、導覽人員培訓、舉辦行銷活動等項目。在經濟發展走往精緻化的態勢下,以琉傳天下來說,全國唯一一家設立為觀光工廠的琉璃工作室,不僅能讓民眾能了解淵遠流長的琉璃知識,親身體驗製作琉璃的樂趣,更可透過觀光工廠分享的機制,讓傳統技藝得以保存。周宇軒認為,透過分享,能將創作的喜悅和意念傳達與更多人,而觀光工廠就是一個這樣的平台與媒介,結合了政府與民間的力量,讓地方特色因觀光工廠而顯現出來。

琉傳天下小而精美的空間,乘載了周宇軒浩瀚無限的夢想,因為堅持理想,讓這些外人所認知的辛苦,成為對人生的一種承諾。「不要限制自己的興趣,好好的享受生命,而從事自己熱愛的工作,就是一份最大的幸福」,周宇軒追求完美的矛盾,不斷的挑戰自己的潛能,卻又在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極限的過程中,感受宇宙運行的平衡力量,失控的邊線總能有另一股力量來達成平衡,正如燒製琉璃,爐火純青的旋轉,讓每件作品的曲線,達成自然,卻是人為的完美造型。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夏季刊

【城市人物】從上海走至台北的過盡千帆─陳善佑

  

是怎樣的人生韌性,讓陳善佑歷經人生幾番動盪翻轉後,卻能坦然自適,安放自己在無法旋馬的小書店,置一張藤椅,泡一壺老茶,對著來往的過客微微一哂,這是他,與他確切而肯定的劫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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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粗心,就能輕易錯過這間位在永和藝術街(博愛街)入口處的小書店,這間小書店甚不起眼,它不似那些知名的連鎖大書店,沒有顯赫的門面招呼著絡繹不絕的遊客,沒有清柔淡雅的音樂襯著時髦的新書,提供來者,在寬敞明亮的叢書之間,沾染文藝氣息。它有的,僅是不到一公尺寬的小空間,堆疊的舊書和玻璃瓶裝的南北乾貨,稍稍不注意地滿溢到了空間之外,甚少人翻閱的書籍悄悄地蒙上層灰,斑花的外牆鑲嵌著白底藍字的招牌,「劫餘小店」,四字足以代表這間二手書報攤,以及老闆陳善佑九十多年的人生。

人生上半場:戰亂下的兒時回憶

 1922年,陳善佑自上海出生,那年代的上海,沒有太多太平時光,華人洋人與日人,在這塊繁榮卻不安穩的土地用一則則法條劃清你我的界線,一聲砲響,可能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也可能是夷為平地的戰爭號角,位置與資源太過敏感的港灣都市,成為各方各界算計的魚肉。
那是一個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萬事萬物剎那的新生與崩壞,成就了人性的最好與最壞。陳善佑在這樣的時代下出生,年紀雖小,卻早已看遍人生百態,在上海偏安的一角,幫助哥哥打理布裝財務大小事。兒時記憶裡的商場挑戰,讓他能挑戰日後每一場經營困厄。
動盪的時局讓堅毅的人能找到隙縫間安穩的契機,頃刻之間的人生翻轉不是那個時代的傳說,陳善佑耳濡目染的人生韌性在此時刻種下小小楔子。1949年,國共兩方在上海交戰最高點,節節敗退的國民軍於上海失守最後一寸大陸的土地,失地如覆水難收,大陸與台灣的命運在此畫出個交界點,而陳善佑的人生也從此改變,經商有成的他隨著國民政府飛往台灣,與大陸的家鄉從此兩隔。

尚未比賽結束的起伏跌宕          
     
甫至台灣的陳善佑,憑藉著隨行帶取的布料,在迪化街繼續他的布莊老業。當時的迪化街歷經日治時期的經營,早已是全台南北貨的集散中心,無論是食品乾貨,或是各式布料,以迪化街為中心的大稻埕商圈,物流金流人流的往來造就了許多經商的仕紳,繁華熱鬧的程度不下於現在的信義商圈。陳善佑看準了這塊寶地定是台灣紡織業的重要源頭,眼光精準的他也創下新的事業高峰,當年的他意氣風發,些許不定還曾與現今的新光紡織、中興紡織等創業元老交手過。然而,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難以捉摸,太過相信朋友的陳善佑的確是大意失荊州,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上好的布疋放在朋友的倉庫,卻讓朋友興起監守自盜之心,這變故讓他在一夕之間失去從上海帶到台灣的隨身家財,但人可以失意卻不能失志,當年紡織業的興盛讓他仍對布裝存著希望,於是轉戰台北車站附近另一塊商圈,決意東山再起。

但老天爺正是如此捉弄陳善佑,生意過於興榮招忌,頻被他人以借貸不還的方式訴諸法庭,加上當時喜愛書籍、喜愛報章文學,但因時局不穩,投資的出版業屢屢虧損,內外交迫,讓他不得不放棄當時耕耘已久的布疋事業,以及出版投資。

而陳善佑的不氣餒的倔強,讓他轉至南京西路開雜貨店,同一時間,他有幸跟隨著攝影大師郎靜山先生,在台北的街頭隨拍,黑白攝影的影像捕捉,與銀鹽沖洗法的魅力,讓他著迷於此無法自拔。於是乎,將雜貨店的大小事交付給員工扶持,但畢竟非本家事業,要他人全心全意付出心力耕耘店家著實難也,於是,入不敷出的雜貨店事業又是草草收場。
人生下半場:歷經人生百態的坦然自適

在台北市的商業經營結束後,陳善佑便將生意搬至永和博愛街上,重新開始他的雜貨鋪本業,將店名取為「老天祿食品店」。曾經在迪化街的闖生意的他,見識過鄰近商家們買賣南北貨的竅門,此次只准成功,不容失敗的生意讓陳善佑下足了工夫,店鋪位置選在永和主要幹道的路口,街坊鄰里的生活水平皆不錯,四公尺長寬的店鋪擺放了庶民生活所需的各種雜貨、用具,因此,老天祿食品店一開張,變成了附近居民不可或缺的便利商店,而善與人交的陳善佑親切待人的個性,更是讓雜貨舖錦上添花,多了人情味的店鋪,蒸蒸日上的生意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或許這是時代變遷的偶然與必然,隨著台北快速的經濟發展,衛星城市的永和成為大台北經濟中心的一個要角,外移人口的增加,商業圈的擴張,使得永和必須進行都市改造。原有的農田被刨除,成為工業區產業交替的犧牲品;民宅下的土地被徵收,變成了重要道路,或許南來北往的車水馬龍不懂那塊土地下曾經是在地人的重要回憶,眼不見犧牲奉獻的黯然神傷,公共便利,成了新時代追求效率的一個重要標語。

陳善佑的老天祿食品店,正是面臨這樣的命運。甫將營運狀況維持穩定成長的店面,不料店鋪下的土地卻被規劃為博愛街拓寬計畫的一部分,那個時代的人們不懂得什麼是抗爭,或許隱隱約約覺得這是為了公共利益的提升,心理的成就感大於剝奪感,陳善佑的溫和樸實,讓他就這麼接受了店面土地被迫縮減至一公尺不到的狹長空間,老先生的敦厚是政府大刀闊斧改革的靠山,數十年的春秋,陳善佑一如往常,沒有太多的怨言,但將店名改為「劫餘小店」,劫後餘生的,不僅是他那方寸大的雜貨店鋪,更是他一輩子闖蕩江湖,這段跌宕人生的註腳。
        
而今,陳善佑已經從當年自上海來台的二十七歲年輕小夥子,現為慈祥善目九十多歲的老先生,捧著書報的雙手是飽經風霜的證明,臉上每條深刻的皺紋都曾是打拼付出的回憶,看著一簇簇堆疊的書報,上頭的年月早是不知幾多前,泛黃的書頁和殘缺的書角,似乎讓書本和觀者間存在著隔閡,只遠觀不近褻,這些富有年分的書,靜靜的躺在小店的任何角落,願有緣人待價而沽。

問問陳善佑老先生,最近的生意好嗎,他笑著,指著對面和他一樣座落在永和博愛街口的便利超商生意更好。一條街,三尺寬,新穎的和老舊的店相對於此,隔街相望,橫亙在中間不僅是空間中的距離,更是時代的距離。
試問,在這樣一個熙來人往的路口,匆匆走過的過客誰能留心,這樣一間小小的二手書報攤,卻包容著大大的時代背景,正如陳善佑劫後餘生的人生,一種坦然的適懷,安穩在劫餘小店中。

同步刊載於新北市文化季刊2013年夏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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